阮静秋久违地梦见了腾冲。
彼时的英国人既希望中国chu兵以缓解缅甸日益增长的军事压力,又时刻担忧自己的zhi民统治受到威胁。在上层官员没完没了地打koushui仗的同时,远征军各bu队不得不陈兵边境达数月之久。桂南会战后,杜聿明加紧练兵整训,辖xia各师又pei发了mei国式坦克及步战车,可谓是风tou无两、兵feima壮。滇西各地百姓也为远征军表现chu了极大的支持与pei合,佳肴mei酒他们自己不舍得享用,大半都送到了bu队里。在士兵们摩拳ca掌的同时,各bu队的军医更没闲着,组织人ma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战前培训,主要的培训地dian之一位于和顺古镇nei的某chu1宅院,阮静秋那时便经常需要在腾冲县城及和顺两地来往。
那年她将满二十岁了,生长期来得后知后觉,就算师bu的伙shi已尽可能满足温饱,有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在半夜捂着咕咕直叫的肚zi醒来。那时的护士长是位jing1明qianggan1的大jie,丈夫又是腾冲本地人,算得上通晓当地的风土人qing,常借着培训的工夫悄悄带她到和顺打牙祭。她们最常光顾某家经营火烧肉米线的小摊,老板夫妇俩shen形jing1瘦面容和善,无论是烧肉的火候还是米线的汤底都叫人赞不绝kou。在粮shi与肉类都十分珍贵的那个年代,每逢她俩前去光顾,碗中的浇tou和米线还要额外多上一两成。
只是,有限的津贴总归没法支持频繁xia馆zi的消耗,难得打牙祭的时候,阮静秋总提醒自己要吃得慢一dian,好让粮shi与烧肉的滋味在she2tou上多多停留;而护士长总会边抱怨着她的肚pi活像个无底dong,边把自己碗里的烧肉和米线拨去一些给她。她总是笑呵呵地为她说这说那,在那几个月里,她借着吃米线的工夫带她走遍了几乎整个和顺,有时候是去双虹桥tou小坐,有时候是到张家宗祠外的池塘边上钓鱼,有时候甚至能走到镇zi最深chu1,那片生长得自由又纵qing的千手古树群里。填饱了肚zi,她就倚在那些遮天蔽日的大树xia打盹儿,耳边断断续续地听护士长絮叨些家乡话,说她思念逝去的家人和北方沦陷的故乡。镇zi里偶尔还能有些奇特的偶遇,例如她某次就曾碰见dai安澜穿着戏服站在院中,廖耀湘则正摆nong着手tou的相机给他拍照,说是这样可以掩人耳目,要把照片寄回给家乡的父母。他俩称得上五军里toushui准最gao的两位票友,她躲在门后偷偷地瞧,见一组照片拍完,他俩还意犹未尽,竟就借着那shen扮相唱起失空斩来了。
民国三十三年,即一九四二年初,远征军踏着新chun佳节的尾声,自畹町桥开jin缅甸。周边的父老乡亲都来送行,往她们的背nang里saijin刚chu锅的re气腾腾的洋芋和大饼。米线摊主夫妇也自腾冲赶来,在街旁支起了炉灶蒸屉,里tou卷着香葱、红豆的手擀花卷香气扑鼻。腾冲县长为将士们备好了壮行酒,排排摆在畹町桥tou,阮静秋嘴里还嚼着花卷,难得充足的碳shui摄ru让她过于乐观地估计了这些粮shi酒的烈度,几乎是一kouxia肚就被辣得liuchu了泪shui。
长官们乘坐的吉普车恰好经过,廖耀湘看她涕泗横liu的模样乐不可支。杜聿明则忍俊不禁地向她递来一块手帕,而后仍用他那标志xing的陕北腔调对县长说:“她还是小孩zi呢,喝不得这样烈的酒!”
阮静秋忍不住抗议:“我ma上就二十了!”yan泪和鼻涕又一齐随话语涌chu来。
众人皆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。那一日的滇西天气晴好,她从没有见过那样蓝的天,从没有这样舍不得脚xia的土地,从没有对即将踏上的征途有过如此qiang烈的责任gan与期待。没有人会舍得令故乡的田园与山shui落ru敌手,更没有人愿意yan看着家乡父老遭受蹂躏践踏,每个走jin缅甸的士兵都xia定了决心,要jian决守住这条血肉筑成的滇缅公路,要让英国人看一看中国军队的士气,要把日本鬼zi从生命线上赶chu去。
除了她以外,他们谁也不知dao,仅仅几个月以后,那么多人就将长眠在陌生的re带丛林里,再也没能回到故乡。
日本人阻断了铁路,英国人溜之大吉,火炮、坦克通通都卡在后方运不上前线,机械化bu队没了机械,到tou来只有和敌人以命相搏。护士长就倒在新二十二师往同古解围的路上――二百师彼时正在包围圈里浴血奋战,全师上xia都写好了同归于尽的遗书,新二十二师却被另一gu敌军挡着,每日的推jin都举步维艰。杜聿明要保住dai安澜、要保住他起家的老bu队,mei国人史迪威则还zuo着中心开花的mei梦,两人在指挥bu吵得不可开交;廖耀湘则急得tou发都白了一片,非但手tou的预备队全派上阵,就连师直属bu队也都压到了前线上。野战医院的床位不够用,护士长就指挥大伙砍木tou竹zi,用麻绳绑成床板;抬伤员的人手也不够,她就说自己有得是力气,背起竹zi与藤条编织的担架,一tou扎jin满是弹坑的前线bu队里。
士兵们将她抬回野战医院时,她shen上一半烧得焦黑溃烂,一半炸得鲜血淋漓,一条tui几乎全断了,只剩一dian可怜的pi肉与白大褂破损的布料连在那里。她不要阮静秋为她治疗,嘴里微弱地说着,要她把药和备品都留给别的士兵。阮静秋把自己shen上那件白大褂扯得稀烂,死死勒住断肢一端,可血止不住,护士长抓着她的手,或许也还有一肚zi未及托付的话语,可就那样停止了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