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柜的是位年轻妇人,不知名姓,只因嫁给了当地捕,那捕又姓宋,家中行五,人称宋五哥,她遂成了客中的宋娘,稍微熟识一些的,则习惯唤她宋五嫂。
他起初只当妻撒,毕竟月信期间绪易变,便像哄幼儿似的轻拍她的后脑,再朝脸颊落一吻,笑:“睡吧。”
过了两日,祝晚棠在除草过程不慎割伤右掌,万幸天气寒凉,没有发炎化脓,只是裂过大,看着有些瘆人。
八鹊亭——记得初小镇时,他与妻便在车夫的引领途经了那里,石桥石亭,细柳环绕,景观甚是清雅疏淡。思绪起落,他又忆起彼时形,一坑洼、一个颠簸和一场龃龉,好在意外得到及时解决,山间砂石掩埋了一切。
临近走到巷,远远就闻到一油烹酱炒的烈气息,循香望去,只见店铺悬挂一扇漆墨牌面,中人影攒动,喧哗嘈杂,俨然一副生意兴隆的闹景象。
甫一掀开帘幌,门前灶案上的蒸笼汽重,兜扑面,祝晚棠挥手拂开白雾,一名跑堂殷勤上前,正开餐,忽听后堂传来鸡飞狗一阵叮咣乱响,动静极大,惹得店里众人俱都投以注目。
她的素来彪悍泼辣,也不顾满座的起哄与窃笑,系紧了襻膊,转似个没事人般,继续招揽客人用餐。
苏柔替他包扎上药,又三申五令禁止沾,将他隔绝在厨房与家务之外。原本她想暂时代庖,不过祝晚棠深知妻手艺,用四字简单概括,便是「吃不死人」,立刻婉拒回去,选择上街购买熟——当然,苏柔对此颇有微词,而他一概充作不知。
宋五嫂闻言,怒极反笑,只叉腰扬声:“好哇,等你爹回来了,尽告去——他要是敢帮你说话,我连他一块打!”
随后又是重重落地,还夹杂了一名女的连番呵骂,和一名孩童微带哭腔的反驳声,他刚辨那是宋娘与她的儿在说话,周遭熟客却已啧啧起来,摇说:“好家伙,五嫂的儿把书院的平夫给气晕了,现在正挨打呢!”
他了三屉鲜肉包,趁着掌柜备菜,挑了张最嘈乱的桌位坐去,与周围客闲话两句,随问:“家里吵成这样,宋捕也不回来,到八鹊亭什么去?”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对事态全貌行补充,原是朝廷预备修缮京畿附近的大小官,已经拨了款,要打通镇上和文升县之间的山路,今晨时分,县尉就带着几个手前去勘路了。
不多时,声音渐低,想是教训完毕了,一名荆钗布衣的妇人怒气冲冲低从后堂走,还未顺过气,就听自家孩嘴:“你不分青红皂白!你独断专权!你、你就是看爹不在家才故意打我的!等爹从八鹊亭回来了,我要告诉他评理去!”
日照旧徐徐推。
“祝相公,要吃些什么?有现蒸的包馒,锅里还有熬好的猪杂粥,尝尝看?”
幸而宋娘觉他的为难,一面打包饭菜,一面挥一挥手,大声:“瞧你们,这样拉着问去,小心耽搁时间,让人家娘在家久等。”
苏柔往他怀中挤了又挤,鼻间发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,默默阖。
尽早有准备,奈何对面来势汹汹,祝晚棠孤招架,难免支绌。
镇上饭店酒楼不多,他惯去的一家名唤「珍馆」,位于绿枝巷对街,经营汤面糕饼,量大实惠,风味又足,有时他忙于琐细家务,无暇厨,就会到店里买些小菜,以图便利。
“嘿,要修官啦!”
关于公门中人勘探八鹊亭一事,他没有对妻提及,想来官大多依循旧路而建,不会费钱耗力绕山重修,这会贸然提起,恐怕徒惹忧思。
她是这间饭馆的羊,发了话,大家各自顺从撒手,祝晚棠得以从那簇拥艰难脱,重新折返回家。
想了想,只把那一幕往事视作无关痛的污泥,随手轻轻抹去了。
有人认他是新迁到此的住,当七嘴八寒暄起来,先过问亲戚家乡,又好奇所事营生,话里话外尽是打听之意——在这一成不易的僻静地界里,远而来的陌生夫妻总会成为话题中心,于是孜孜汲汲着,想要从中掘一新鲜谈资来。
此话一,惹来大家哄笑一片,都说五嫂儿太过闹腾,成日间爬树摸鱼没个正经,不是读书的好料,偏偏当娘的较了劲儿,一门心思要把他学塾里。
得到答案,他心里起了思量,正待离开,不想竟被一把拉住。
晒足阳的棉花独有一蓬松气味,盖在上轻薄温,祝晚棠掖好被角,安适躺,方阖酣眠,忽而到莫名异样,于是转看向侧之人,瞧见那双清凌凌的眸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,白玉面上无甚表,不知是在思索何事。
祝晚棠原本随着大众一并看个闹,却从交谈中清晰捕捉到了八鹊亭三字,神不由一凝,旋即恢复了惯常的温厚表。